中岛挎起书包,叼着牛奶盒的吸管冲出家门,在跑出去五分钟远后发现自己的袜子没有穿成一对。他低头发了一会儿呆,最后还是选择闷头狂奔。学校已经实行春季作息,上课的时间又提前了十分钟。但天气明明还是很冷。中岛在站台打了个哆嗦,他跑得足够快,电车还有两分钟才来。他压扁手里的牛奶盒,肚子因为乳糖不耐受和剧烈奔跑发出咕叽的响声。
啊。他突然呆呆地叫了一声,手忙脚乱地拉开书包拉链,国文课本,数学书,当作午饭的炒面面包,便利店买的湿纸巾……没有。
电车到站了,他半张着嘴愣愣地想了一会儿,最后还是拔腿往反方向跑去。
等他手忙脚乱地找到那叠厚厚的乐谱的时候早就过了赶电车的时间,中岛只好又花了五分钟找到了单车钥匙,绕近路骑到学校,一路上他把车骑得飞快,道路两旁初春的樱花落下来,扑簌簌落了他一脸。
他叹了口气,发觉自己又迟到了,只好选择把单车锁在学校外的树上,然后试图翻墙进去。他先把书包扔了过去,明明听到了“嘭”的一声闷闷的落地声响,但等他人翻过来的时候却看不到任何影子。
他愣愣地站在原地,明明是为了谱子才迟到的。
“你是在找一个书包吗?”
中岛吓了一跳,才发现走廊下站了一个和他大概差不多年纪的男生,抱着一个篮球。
“是、是的。”他猛地鞠了一躬,这在对方看来有一些莫名其妙。
“被C班的那些人拿走了,我猜他们藏到储物柜里去了,你可能要花一早上的时间才能找到。”
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了,中岛又夸张地朝他鞠了一躬,“谢谢!”他大声道。
抱着篮球的男生吓了一跳,点点头:“你最好快点去找。”然后转头走向走廊尽头的男厕,朝里面大吼:“juri!你在里面撸管吗!为什么撒尿要这么久?”
中岛站在树下面,确定等男生走远了才敢移动。那应该是A班的菊池,A班的学生招老师喜欢并不难,但学校的男女生都喜欢他。因为他很酷,会在球队训练结束以后请所有人吃咖喱丼,而且会收下女生们送的巧克力和情书,说“谢谢”,然后再塞进斜挎包里。
这个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对中岛带来什么特别大的影响,他一个早上都在找书包,以至于直接错过了上午的课。直到午休时间他也没有任何进展,面包连着书包一起不见了,零钱也在夹层里。他游荡了一会儿,最后还是爬楼梯到五楼,钻进了琴房。
他呈大字形地躺倒在木地板上,发出“咚”的一声响,两分钟后从窗户看到了朝里面探头探脑的松岛。
他爬起身打开了门,放他进来。
“我就知道是你来了,”松岛手上还握着长笛,看样子是在隔壁练习了一半,“你在准备文化祭的社团表演吗?”
“不,”中岛在他身后关上门,用一把扫帚抵住了门锁,“他们说无法把钢琴搬到场地上,于是不让我去了,而且,钢琴在管弦乐团里可有可无的。”
“这不公平啊!”松岛大声道,“如果他们愿意的话,大可以选钢琴协奏曲。首席小提琴也不会因此少出点风头。”松岛嗤笑道。
“……等等,你没吃饭吗?”
中岛懒洋洋地点点头,他饿得有点困了。
“这怎么行!”松岛大呼小叫道,手忙脚乱地翻找裤子口袋里剩下的硬币,然后跑去了走廊尽头的自动贩卖机。
“抱歉,口袋里的钱只够买这个了。”松岛和他一起坐在地上,蜷缩在唯一有阳光照进来的那个窗口下面,皱着眉头看中岛小口啜饮罐装的玉米汁。
中岛摇摇头,一点点慢慢地咽下去:“玉米汁很好喝。”
“我说啊,松岛,”中岛终于把只有手掌大小的一罐液体喝完了,“你看上去有什么话想说的样子。”
“有吗?是吗?没有吧!”松岛尖声道,满脸写着“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有鬼而且有求于你”。
中岛没理他,从地上爬起来,绕过琴凳,把空罐子摆到门口的窗台上。等下别忘了带走。
“是吗?”松岛在他后面骨碌碌地爬起来,跟在他后面走来走去。“好吧,kenty,”这是他对他独特的称呼,“那你不要告诉别人哦。”
中岛扬起了一边眉头,想提醒松岛不要用手拨弄长笛的拨片,那里很脆弱。
“我、我——”松岛两只手舞来舞去,长笛好像变成了滑稽的指挥棒,“……你能跟我去一趟文学社吗?”
“现在?”
“佐藤前辈……中午会在。”松岛重新垂下手,来回地拨弄长笛的按键。
中岛揶揄地朝他靠拢,用肩膀推搡了他一下:“是喜欢A班的那个胜利君吗?”
“才、才没有呢!”松岛大声尖叫道,“kenty才不要什么都自以为是地乱猜!”
“是因为听说佐藤前辈会吹圆号,我才想去看看的。kenty不吹管乐,才不知道圆号有多难吹呢。”
“可是佐藤明明对川柳什么的更感兴趣啊。”中岛拉长了声,同时两条腿在地上伸直了,脚尖左右摇来摇去。
松岛把长笛搁到琴凳上,伸手去拽他的袖子:“拜托嘛,拜托,我一个人不敢去。”
“好吧,真是拿你没办法。”中岛站起身,掸了掸身上的灰,“反正今天也没带琴谱。”
最后他们没在文学社一堆穿着和服摇头晃脑的人群里找到佐藤,反而在足球场看到了他。松岛“喔”了一声,发出了好像鸭子的叫。佐藤穿着红白条纹的球衣,朝他挥挥手,双手拢成喇叭状大喊:“放学后教室门口等我——”
中岛看看这边,又看看那边:“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?你没说你们有这种关系。”
松岛看看天上,又看看地下,憋了一会儿气,然后才说道:“前两天我跟在佐藤学长身后回家……”
“——你跟踪他?”
“佐藤前辈边走边看冷笑话的书,然后撞到小卖部的卷帘门了,‘哐!’地一声,”松岛把两只手围成一个大圈,用来形容声音有那么大。
中岛呆呆地张着嘴巴,没来得及阻止松岛把这件荒唐的事讲下去。
“我吓坏了,赶紧跑过去把他摇醒。他醒来第一句话就问,‘这是哪里?’‘我是谁’之类的。”
中岛咂了咂嘴,觉得他们俩离谱得让他想笑。
“然后呢?”他主动问道。
“我说——”松岛像一只引吭高歌的鹅一样伸长了脖颈,“‘前辈失忆了,不记得我了吗?我们是在交往呀。我是松岛喔,前辈喜欢我呢。’”
“不、别这样看着我——kenty!我本来只是想缓和气氛……这是个玩笑!”松岛捂住了两只耳朵,装作听不到中岛的冷笑声。
“但前辈竟然真的坐在地上思考这回事情了……!‘是这样吗?’他竟然问我。”松岛尝试模仿佐藤皱成一团的面孔,中岛意外觉得他学得很像。
“所以现在……?”中岛意有所指地往球场边点点头。
“……好吧,你们实在太怪了。”中岛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粘的草,“另外,既然是这样的关系,你能拜托佐藤来吹圆号吗?乐团里真的没有那么大肺活量的人。”
“今天谱子不见了,练不了了,我先回去了。”反正包也还没有找到,不如直接翻墙走了。
升学考试没关系吗?松岛想问,但想了想还是闭口不谈,中岛在不上不下的B班,和B班的学生谈想读的大学什么的,没有什么大意义吧。
听中岛说更想读音乐学校呢,相比差强人意的英文、看心情成绩上下浮动的历史还有怎么都不能讨其欢心的数学,中岛更喜欢在琴房里浪费时间。松岛练习想偷懒的时候,就从社团偷偷跑出来,拿着长笛敲中岛琴房的门,然后坐在边上读漫画,听中岛练一整天。
中岛大多数时间不和学校里的人主动讲话,这也是为什么他的书包会莫名其妙地不见掉,在这个年纪,学生们总是默认沉默等于不合群,他们在中岛的课桌里偷偷倒可乐,引来了很多老鼠,把他的书啃穿,还在他的鞋柜上用黑色的马克笔用片假名写“メガネ”,旁边粗粗地画了两个方镜片。但松岛觉得中岛长得很漂亮,只是他总是戴着一副黑框眼镜,还把刘海留得长长的。
“kenty长得很好看啊。”松岛其实是这么觉得的,有时候中岛练奏鸣曲,音符太密了,他看得眼睛难受,于是往往会把眼镜摘下来认谱。光线透过那扇唯一的窗进入中岛的虹膜,他的眼珠变成两颗会眨眼的琥珀。
松岛眨眨眼睛,把漫画书合上:“难道没有人夸kenty好看吗?”他歪头问道。
“什么?”中岛正在练习三四指的顺回音,很难,手指快要抽筋,他歪了歪头思考了一下,“……噢!”
他转过头来,眯着眼睛朝松岛露出小小的笑,跑出两颗门牙:“谢谢そうちゃん,我可是第一次被人夸奖呢。”
“kenty在弹什么曲子呢?”松岛从窗户上跳下来,“听上去好难的样子。”
“莫扎特。”中岛挠了挠头发,重新戴回了眼镜,“这么多顺回音也只有莫扎特了。”他苦恼地伸伸手指,十指像蹼一样张开。
“松岛喜欢莫扎特吗?管弦乐的莫扎特怎么样?”
“说不上喜欢不喜欢……总之给人的印象是练起来不太友善。”松岛摇头道,“而且参加文化祭什么的,说自己来演奏莫扎特,总觉得好像来砸场子似的。”
“莫扎特是粉红色的,”中岛沉默了一会儿,最后微笑道,“我倒是很喜欢莫扎特呢,心情不同的时候也许是燻黑的银色,好像道路上轿车车身的反光。”他回想了一会儿,开始弹奏起来。
“《きらきら星》?”松岛瞪大了眼睛。
“是《小星星变奏曲》。”中岛在弹错几个音以后,找回记忆的切点,只靠肌肉记忆就能顺利弹奏了。
松岛不太懂钢琴,但他知道中岛弹得一定不差,听起来装饰音好像在自己奔跑,中岛更像个坐在原地的指挥家,戴着他那副沉重的黑框眼镜,因为表情太过正经和严肃,甚至达成一种诡异的平衡。
“十二段变奏,是因为加入,”中岛弹到了记忆的尽头,“才让它变得这么好听。”背谱子这种事情,中间一旦断掉了就再也连不上了。
“kenty好厉害!”松岛冲过来,从侧边扑上来抱住他,半张脸几乎要贴在他汗湿的鬓角边。
“松岛……你真的太粘人了。”他微笑着回抱他,两具瘦津津的身体贴着。
中岛重新跳出围墙,他围了块灰色的羊毛围巾,翻墙的时候差点被勒死,站在墙边咳嗽了至少五分钟,才缓过劲来。
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——幸好这东西还在,他打开刚收到的一条新邮件,上面只写着傍晚的时间和公园的地址,下面附加了一行字,“有两个人哦”,后添了一个只有中年人装可爱时候才会用的颜文字。
中岛撇了撇嘴,低头回复邮件:好的,先生。
他看了一眼时间,在去公园前他还来得及去便利店转一圈,刚刚松岛把他包里剩下的一点零钱塞给他了,应该够他吃一碗关东煮的。
“juri,你对B班的学生有印象吗?”菊池在更衣室里脱掉他全是汗的篮球背心。
“高三B组……?别忘了我比你晚入学一年。”
菊池白了他一眼,说这有什么好强调的,不是因为你自己偷偷藏钱,结果被田中太太打得去不了学校,才迟了一年。
田中作势要来抓他的胸,被他一把捏住了手腕折了回去。
“说真的,你有印象吗?B班那个中岛。”他和田中保持着一种很诡异的姿势僵持不下,两个人像更衣间里的角斗士。
“中岛?我们有校花是姓这个的吗?”田中一头雾水。
“……是男生,中岛,中岛是男生。”菊池有点后悔问他了,一把推开他,甩甩头打算去淋浴间。
“哈?那我怎么可能会有印象!”田中大声叫道,“……等一下,中岛?是上一年在你前桌的中岛吗?总是戴黑框眼镜的那个四眼仔?”
菊池点点头,他上午看到了中岛半挂着外套出现在围墙边上,茫然地看着本来应该有书包的地方,才想起来这不是他第一次和他见面。
这不能怪他,中岛的行踪太难捉摸了,他有时候会在上午最后一堂课才出现,或者到午餐的时候就消失不见。在他消失的那些时间里可能被锁在厕所了,或者正在满学校找自己的书包,这也是好猜测的。
菊池现在回想起来,中岛好像喜欢弹钢琴,他抽屉里一大部分都是那些印满五线谱的东西,一叠叠薄薄脆脆的纸,菊池全都看不懂,但因为很新奇,所以有印象。
“他大概参加了学校的乐团?”菊池把头探进柜子里,他东西放太乱,找不到换洗的短裤。
“好像是……但是钢琴的部分很少,所以他不太跟大家一起排练——虽然我觉得他们是故意的。”
“对了,”田中拍拍菊池的后背示意他转过来,凑近他的耳朵,“……听说,中岛在外面做papa活。”
菊池跨过围栏,晚上九点过后的中央公园几乎已经没什么人了,只有长凳上倒着一两个流浪的醉汉。他皱起眉头,不太确定这里像是高中生会来的地方。
中岛会在这里吗?他觉得听了田中那家伙的话就轻信了的自己很蠢,谁知道他是从哪里听来的呢。他手里提着一个书包,肩上还背了一个,觉得自己更像要在这里过夜的流浪汉。
中岛今天应该都找不到他的书包,因为他们把他的包塞在篮球场的更衣室了。他们知道中岛最不愿意招惹那群闹哄哄的男生,很不幸,菊池想,就是他这一群。他从凳子下拽出那个灰扑扑的书包,在里面看见了几本课本、一个炒面面包,还有很厚的一叠琴谱。他把炒面面包放进自己口袋里——当作帮他找到书包的回礼不过分吧,他有点饿了,然后骗还在淋浴的田中要去约会,就先走了。
“和谁?哪个校花!”田中气急败坏的声音从浴室里传来。
所以中岛几乎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吧,菊池嚼着面包,开始后悔起来,这个点无论如何也不会像会……有人的样子。
有人。菊池看得出来,而且是三个人,其中两人坐在朝向公园湖的长凳上,第三个人伏在其中一个人腿间。
“乖孩子……”
菊池听到一阵沉重的喟叹,还有刚刚被湖水掩盖过去的不知名的水声,从男人的下腹处发出。坐在隔壁的另一个男人弯下身去,菊池猜他把手指插进那个可怜孩子的屁股里了,他听到一声不属于中年男人的尖声呜咽,尖尖的,被堵住了嘴什么词都发不出来的。
他没想到会在这里撞到这样的场景,感到后悔,荷尔蒙却哄骗他变得兴奋不已。他看不到第三个人,但猜想是个年轻的男孩,大部分时间很安静地给那两个中年男人轮流口交,偶尔被捅得急了,会发出一两声海豚一样的叫。
菊池想要离开,他大口喘气,试图让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。吃了一半的炒面面包被他攥在手心,玻璃纸随时会发出喀啦啦的响声。他复而屏住呼吸,听到窸窣的声响——对方有那么轻吗?他被托着身体抱了起来,靠在其中一个男人的怀里。是个细瘦的男孩,菊池确定。对方调整好自己的位置,将两条腿叉开,分别跪在男人腿侧。他低着头,菊池知道他在看什么,他把什么东西慢慢慢放进自己身体里——不太顺利,从他嘴里发出咝咝的抽气声。
终于他将那根东西吃到底了,菊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下体又黏又凉,而心跳如擂鼓。对方嘘出一口气,不再看身下的交合处。另一个男人可能在套弄他的前面,他左右扭动着,似乎抗拒又像迎合,毛茸茸的头顶让他看上去像某种被人抱在怀里的幼兽。男孩慢慢开始动作,下流又熟稔地,菊池看到他将两只手环抱在对方身后,然后缓缓抬起头来,猝不及防地与他对视。
冬末的天气仍旧很冷,他感觉到手指末端的温度已经流失殆尽,抓着包装纸的手指僵住了,全部的血液嗡地一下冲向了下腹。
他在对方的脸上看到落满泪痕的反光,就算他此时没有戴那副眼镜,菊池也知道。
是中岛。
菊池觉得自己到死都会后悔这一天来到这个该死的公园,他快步穿过行步道,试图用书包遮挡长裤裆部上的一团湿痕。裤裆又湿又黏,被风一吹变得冷嗖嗖的,让他犯呕。在对上中岛眼睛的一瞬间他猝不及防地射了出来,发出变调的滑稽呻吟。他在那两人转过身来之前,慌张地将中岛的书包扔在地上,发出沉闷的巨响,转而转身狼狈地逃窜。
菊池不敢再回想中岛的眼神,像两枚撞在一起会叮当作响的玻璃弹珠,冰凉又疼痛地死死地射入了他的身体。
田中觉得最近菊池心不在焉,找他去打篮球他总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,甚至这周他都没和菊池一起放学回家过。
“你小子最近怎么回事?”田中在楼梯间抓到了菊池,“往顶楼走干什么,你又去天台偷偷抽烟?”
“别瞎放屁。”菊池啧了一声,试图从田中身侧越过他往上走,但被田中伸开的两臂牢牢地挡住了去路。
“叫你半个礼拜了,不来打球也不去拉面店,你搞什么啊?”田中气势汹汹地叉着腰。
菊池往边上挪了挪,靠在楼梯上,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道:“……你每天撸几次?”
“什么……?”田中一头雾水地结巴道,被菊池从侧面溜走了,他紧跟在菊池身后往楼梯上爬,“你去哪里?我没带打火机,你得借我。”
菊池没理他,到达顶楼后向顶楼走廊尽头走去。“轻点。”他转头叮嘱道。田中不知所以地跟在他身后,直到他听到练习音阶的声音传来。
菊池把他拉到角落:“这里不会被发现。”
“有没有烟,给我一根……我带了打火机。”菊池补充道。
田中只剩下最后一根烟了,最后还是让给了菊池。看上去他比他更需要。田中拉开走廊的窗户,手臂后撑靠在窗台上,与面朝教学楼外面抽烟的菊池正好面对面。
“中岛?”田中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挑了挑眉,他觉得无法理解又不可思议。
菊池不回答,反而问他:“你觉得中岛长得怎么样?”
“长得怎么样……?你别说,我看中岛长得一点都不丑,如果把那副眼镜摘掉,全年级至少有一半喜欢你的女生会跑去他那里。”田中往后抻着脖子,把自己像根面条一样挂在窗户上。
菊池嗤笑了一声,往窗外弹了弹烟灰,田中以为他嘲笑自己看人的眼光,恼怒地反击道:“按中岛这样子,说不定更多是被男人追呢。”
菊池皱起眉,剜了正在试图把头伸出窗外晒太阳的田中一眼,可惜对方没看到。他深吸一口,烟气足量又丰沛地充满了他的肺叶。从这个角度能够看到中岛而不被发现。自从那件事发生后,他五次三番地站在这扇窗户面前,看中岛练琴。中岛的练习不会厌倦,好像他也就会这样看着不会厌倦。好像如此。实际上他只是因为想不明白所以一直站在这里,但往往会想着想着就勃起了,风从窗户吹进来,他的头脑发热裤裆发凉。
他从这里明明只能看到中岛的背影,瘦瘦的一条,歪七扭八地伫在立式钢琴前,在空荡荡的琴房里像一截枯山水。他往往从中岛在公园湖边的那眼开始想起,但是无论怎么回忆都只反复播放那一个场景,或许是他的眼神太吓人了,像发情的母豺,在夜里投过来一瞥。
然后思绪就开始脱缰,他想象自己把中岛按在琴凳上做,来不及做前戏,被中岛推推搡搡地,却强硬地进入他了。中岛喘个不停,手掌迫不得已地按倒了一大片琴键,发出带着回音刺耳的巨响,遮盖住他被插入瞬间的呻吟。
“射在琴键上没关系吗?”菊池故意咬着他的耳朵问,后入他,让他朝向钢琴正面。
“废话……当然、当然不行。”中岛被他操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,零碎地抗拒,想要挣脱却被他死死困在自己和钢琴之间。他被扒得只剩下挂在两条手臂上的衬衫,露出满背青紫的吻痕,菊池却穿得好好的,敞开的衬衫里仍旧穿着黑色背心,棉质的衣料与他汗津津的后背紧贴。
“你放开我……我不能呼吸。”中岛转过头,尝试面对菊池的脸,却被菊池捉住了嘴唇,强硬地吻住了。
中岛的嘴唇比想象中干燥,菊池伸出舌尖来回地舔。表壳一层硬硬的皮,有一点灰尘的味道,比烟草更奇异,更有成瘾性,菊池如是想到,掰着他的下巴追他的舌头。中岛想拒绝,然而唯一能够开口说话的器官被菊池叼在嘴里,而舌下分泌的津液顺着唇角流进脖子。
他后仰着头,上下唇尽可能地张开,好让菊池将整根舌头伸进来胡作非为。然而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些。嘴角还开裂着,是上个星期给人口交捅坏了嘴巴的缘故。冬天太干燥了,中岛尝到了血的味道,是自己的。
菊池蹲在地上把琴谱一张张铺开,亡羊补牢地用袖口擦掉溅上去的不明液体,某种程度上他也算信守承诺,只让中岛射到了摊在琴架的琴谱上。
他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和中岛发展到这一地步。他明明和田中站在窗边抽烟……他们讨论到中岛,一分钟后中岛唰地一下把门打开,发出吱啦的响声。
“有完没完了?”中岛一只手握在把手上,不耐烦地皱起眉。
田中愣了,他大概想不到隔三差五被C班追着欺负的中岛竟然是这样的脾气。他看看菊池,又看看中岛,觉得这气氛太让人窒息,于是夺过菊池手上捏着的打火机,打着哈哈“我是问他来要这个的”,从两人中间穿过,转眼就消失在了楼梯口。
菊池有那么一瞬间想从开着的窗户口跳下去,最终还是忍住了,手里死死掐着烟头。
“能不能把你手上那根东西扔掉?”中岛不耐烦地朝他手上努了努嘴,“我不喜欢那个味道。”
菊池不太喜欢中岛的态度,对他颐指气使。但他点了点头,按灭以后左右看看,最后开口:“我可以去你琴房扔一下吗?”
中岛翻了翻眼珠,他不信菊池以前不把烟蒂直接从窗户扔下去。
“可以。”他挪开半步,让菊池经过他,“今天是周四,按道理讲只扔可回收垃圾。”他加了句。
中岛抱臂看着他趿拉着步子,挪动到垃圾箱边上,像个罚站的学生。菊池垂下眼,试图与中岛错开眼神。
A班的菊池被罚站。中岛觉得很难想象,但也不是不可能。最终菊池勉强地开口了,仿佛和他交流比读古日语还困难。
“你在、弹什么?”菊池像个被人为摆出形状的关节玩偶,不论怎么尽力,四肢还是无法显得自然。
中岛一屁股横坐到琴凳上:“きらきら星。”
“きらきらひかる。お空の星よ。”他唱得烂烂的,做出夸张的动作,像幼儿园教师教小朋友跳舞。
菊池知道自己被敷衍了,感觉莫名地不爽。中岛凭什么对他是这种态度,懦弱的、胆小的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中岛,这才是中岛。偷偷在校外被男人们操的中岛,这才是中岛。中岛难道不应该夹着尾巴做人吗?
想到这里,他转过头小小地嗤笑一声:“メガネ。”中岛听到了,但没理他,自顾自整理琴谱,打算从头练习。他忘记刚刚自己弹到哪里了。
菊池被他晾在一旁,反而变成了中岛的听众。他局促地站着,直到中岛练累了,坐在钢琴前伸开手指,菊池能看到光线漏过他的每条指缝,指尖暖洋洋的,好像他是会用手指喷火的魔法师。
“中岛君谈过恋爱吗?”菊池觉得有必要再谈起一个全新的话题,虽然刚开口他就觉得自己太蠢。他有点烦,跟中岛相处的时候他们互相都很奇怪。
“没有吧。”中岛捋了捋头发,他太容易出汗了,刘海湿哒哒的,“我太奇怪了,不是吗?菊池君难道不是这么觉得的吗?”他嘲讽似地问道,站起来走向他。
光线太亮了,其实是眼睛太久没眨,憋得生疼。中岛比他低一点点,需要他俯视才行。
“如果我想吃这个,”中岛随手指了指钢琴上摆的饭团,“那你就给我去买,买到手了,我说不想吃了,你就说抱歉,全都是你的错。”
“听起来很胡闹是不是?”中岛咯咯笑了,“抱歉,这是电影里的台词,不是我,中岛健人是不会这样的。中岛很乖,很安静,在学校从来不惹事情。”
他低着头,菊池能看到他镜片后面的睫毛,随他眨眼颤抖着,旋起尘埃的漩涡。
他抬起手——指尖又麻又凉,把中岛的镜框摘下来。中岛顺从地闭上眼睛。
“你以为我看不到吗?”中岛脱力地斜靠在琴旁,还没来得及把衣服穿回去,“琴面的反光能把你看得一清二楚。”
“还有,”中岛踢了他屁股一脚,“我衬衫全脏了,”他指了指零星射在上面的精液,“把你的借我。”
“我明天还你。”
菊池脱下外套和衬衫,全都递给中岛——那几件衣服至少能看,自己只穿了一件湿透了的黑背心蹲在地上,看上去实在像个不良。
他犹豫了一会儿,抬头问中岛:“……我要给你多少钱?”
中岛顿了顿:“把你的钱包给我。”他抽走了所有的纸币,然后将空袋子连带着菊池的衣服一起丢了回去。
“凑个整数,就不找零了。”